金色山脈

【茅崎至乙女向】冬令时

第一人称

算是美丽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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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天气忽然就这么冷了下来,北风踩着十一月的尾巴刮进没合严实的窗户里,我打了一冷战,光着的脚一哆嗦,连忙窜回了被子里。

 

  我翻来覆去,终于还是挣扎一番,起身下床做了些家庭妇女常干的活计,无非是洗衣拖地之类。然而走进没什么油烟味的厨房,才惊觉至已经一个月不曾从家带便当上班了。因而这些日子我也过的不精致,他去单位买饭吃,我也懒得多洗一副碗筷,便热点速食产品凑合,前些日子小区停电便更是疏懒——竟在沙发上不吃不喝躺了一天。 

 

  我取了卷胶布把漏风的窗子粘上,然而胶布的边缘总像鸡毛一样卷起来,在室内流动的空气中瑟瑟发抖。我终于舍得开了空调,坐在沙发上剥起了橘子,盯着墙上我和至难得的合照发起了呆:我始终不能理解他这样一个人要跟我搭伙过日子,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甘心伺候这个祖宗三年半,苦得像牛一样,却没名没分的,甚至一年没几天能躺到一张床上去。我嘴馋吃了几瓣橘子,呸的一声全酸吐在垃圾桶里,我看着这滩秽亵的东西,只管重又扔了张纸下去权当作没看见。

 

  我想我是真心爱过茅崎至的。我在一个年初的冬天遇见他,做学生的讲究不得什么穿着,只晓得把十七岁的自己包裹在熊一般的校服里,因此看见他穿着那样剪裁合体的西装,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,才会一时间迷了眼睛追上他。我亲眼看着他钻进了车子的驾驶座,装作心急火燎地敲打车窗,终于在与他对视的下一秒熟练地编出了谎话:“先生,我上学考试要迟到了,能送我一程吗?” 

 

  一路上我死缠烂打,追问了名字,职业,还顺便给了他五百日元的路费——那算是我为他花的第一笔钱,从此的一月十三号都在我的日历本上标红了。至于后来我是如何兼顾上学与茅崎至,又是如何钻进他的房子,都是可以按下不提的后话了。少年人的爱意往往都是如此奋不顾身,成年人却恰恰相反:至并没有恼我,却也不是爱我,大概我真的无意间给了他什么好处,抑或是他只想下班回家能吃到一顿热乎乎的晚饭,好让他精神百倍地打游戏。原先我试着往脸上擦粉,他没夸我好看;后来我报复似地把眉毛画得长进了鬓角,一副尖酸刻薄样,站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,他也紧紧盯着屏幕里的光标随口敷衍我。却在我认命般把化妆品扔进垃圾桶的时候,至先生终于正脸瞧我,说:“别扔了,你化妆也很可爱。”以至于我那晚枕着他手臂入睡前才发觉:化妆品好像是用他的钱买的。

 

  渐渐地,我认定茅崎至不对任何女人感兴趣,便也不再拿着计算器去算他玫红的眼睛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,只管像机器一样管些家务,心死的时候被他一吻而焕然新生。可就算这样饿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——我梳头的时候发现了一根白头发,我才二十岁,竟已经生了不少白头发。环顾这栋房子,就像是一团乌云笼罩在我的上空,不知何时就会雨珠混着冰雹砸杀我,更可悲的是我当初竟巴不得挨这顿搞。

 

  我不是痴情的种子,也不是离水难活的鱼,明天我就搬走另寻出路。我走进厨房生了火,却发现至已经进了门。

  我有些无措地站在客厅用围裙揩着手:“你,你回来得怎么这样早?”

  他没回答我,在空中嗅了嗅,举起手中的袋子说道:“不用做饭了,我打包了些寿司,坐下来吃吧。”

  我恍惚想起今天早上他临走前曾与我就同居的事吵嘴几句,无意间撂下过“搬家”一类的话,见他不生气了倒也安心几分,便点点头,折回去吧油烟机关了,顺便洗了两双筷子,谁知一出来便看见至把赠送的方便筷掰开,熟练地在餐桌上码齐,夹起一块寿司就吃了起来,不由得有些尴尬:“你不是要等我吃的吗?”

  至愣了愣,“对不起,习惯一个人吃了。”他替我把他座位旁的椅子拉开,“不用另外洗筷子了,袋子里就有。”

  “用自己家的吧,总归卫生些,洗起来也不麻烦。”

  “嗯,好。” 至难得没有在吃饭的时候玩手机,反而关心起我来:“在家的时候一直开着空调吗?”

  “没,我看你要回家了再开。”

  “不开的时候冷不冷?”

  我没再回答他,他转头看向了那扇被胶布封过的窗户,“白天也一直开着好了,不用在这种地方省电费。”

  他把筷子放下擦擦嘴:“你晚上要是冷,以后就搬过来跟我睡吧。”

  我猛地抬头看向他,被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,“好……你马上是不是要洗澡?我去给你拿毛巾。”说罢便去阳台拿浴巾,却听见背后响起了至的声音:“你今天有没有什么话却要对我说?”

  “没有,该说的都说过了,我以后要是犯病说什么气话,全当我是得不到才发失心疯,别恼我就是了。”

  餐厅过了很久才传来他的声音:“你会搬走吗?”

  “我希望你留下来。”他说。

 

  我背对着他,依然听见风刮过来的声音,浴巾散发着阳光的香味,我把脸深深地埋进去擦了几滴眼泪:我是傻的。他只希望我留下来给他做苦工,有没有我都没差。但正因为我是傻的,就算我不看他的眼睛,明知他的算盘却不愿意拒绝他。也许我的心眼也是坏的,他那句“留下来”可以成为我人生中一切离经叛道的借口。茅崎至实实在在地毁了我,用一种被动的消极的方式把我困住,再询问我是否愿意离开。他给过我机会,假使那年冬天我脚步慢些,追不上他的那辆车子,我就能过上按部就班的生活,和一个老实的男人拉拉扯扯混一辈子。可即便我抓住了某个离开他的机会,我一定还是会在某个寂寞的冬天,无人的夜里,点燃一支烟,吞云吐雾中看见茅崎至模糊的脸,回忆起他手心的脉络,他流动的眼波,和温情时无声无息的一个吻。就算我淘到了天涯海角,茅崎至这个名字就会像是树木的年轮,叶子的经脉,扎根在我的血管里,随着心脏的跳动流遍全身,活在指尖抑或是脑干的任何一个位置,直到我的身体化为灰烬。

 

  我洗完澡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被窝里玩手机了,我另拿了个枕头钻进去。茅崎至把游戏退出来,帮我把枕头放好,“下次我们去商场买个大一点的枕头吧。”

  “不用。”我闷闷地刷着微博,“真要有这个时间你还是会打游戏的。”

  他像是被我呛着了,低下头又打开了手机。我试探着往他那边靠一靠,红彤彤的脸颊隔着那层真丝睡衣贴着他的后背,呼出一阵一阵的热气,“你喜欢冬天吗?”我问。

  “还行吧。” 他手在屏幕上戳了又戳,“圣诞节各种游戏都有活动。”

  “我不喜欢,你知道为什么?” 我说,“因为我怕等不到春天。”

 

  至愣住了,用手把我往他那边抱了抱,我感受到他终于有些温度的呼吸像花洒一样喷在我的头顶。“你是不是得了病?”他问,“再有几个月,跨个年不就春天了吗?”他抚摸过我刘海下的绒毛,把手指绕过又些干枯的发梢,看见那片藏着的白头发沉默了很久,“你怎么少年白……得了空就去染一染吧。”他亲吻我的发旋,亲吻我的头顶去,转而亲吻我的嘴唇。他的怀抱有时疏离,他的亲吻也是淡漠,却也全是我的专属。我不明白这种靠着利用与愧疚维系的感情是什么,却真的难以割舍忘怀,我不算是至的妻子,至却胜似我的丈夫,尤其是他那缺乏真心与激动的嘴唇与怀抱,给这个漫长的等待多了一份慰藉——也许他真的能看向我,爱上我,属于我。他离开我干枯的嘴唇,“后天星期六,我们去商场买床新的被子好不好?”

  我恋恋不舍地攀着至的脖颈,手指在他锁骨的凹陷下打着圈圈,又顺着喉结亲下去,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,“我真陪你去。”

  “那真好,真好。”我抬头看着他,“我还想给你买领带夹呢,等到来年春天你过生日…”

 

  后来的对话我大抵记不清楚了,无非是至平时懒得听的家务琐事一类,接着我便迷迷地睡去了。只记得那句“来年春天”稍稍抵消了这个冬日的彷徨与不安。在今年冬令时计划中我本该离开至的,他总能不费一兵一卒留下我,让我甘心为他擦拭房屋的灰尘,抚平床单的褶皱,再给予一些不痛不痒的肉体之惠,我便心满意足——大概今后很多年里,都会是这个样子。

 

  在此夜色深处,门外的风不再喧嚣了,粘窗户的胶布也服帖地躺下,我深深入寐时,竟不知至也在黑暗中看着我,摸着那些根花白的头发,终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,下床接了个热水袋塞进我脚边的被褥里。他打开了我梳妆台的抽屉,看见一把静卧的剪刀,至举起来对着月光一照,黑暗中泛着皑皑的冷光。

  至又钻回了被子里,无言地凝视我,终于在额头落下一吻。

 

  我的白发簌簌地坠在了地上。

 

 

 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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